別 歲

故人適千里，臨別尚遲遲。 人行猶可復，歲行那可追！
問歲安所之？遠在天一涯。已逐東流水，赴海歸無時。
東鄰酒初熟，西舍豕亦肥。 且爲一日歡，慰此窮年悲。
勿嗟舊歲別，行與新歲辭。 去去勿回顧，還君老與衰。

這是蘇東坡所寫的一首詩, 名叫別歲。別歲即告別歲月。這詩先寫人與人的告別，老朋友要去別的地方，雖然日後還可以再見，但臨別時總是依依不捨。更何況與那些一去不回頭的歲月告別？歲月一離去 ，流到天涯那邊 ，就好像水永遠都向東流，一分一秒都不能留下來。 這就是「故人適千里，臨別尚遲遲。人行猶可復，歲行那可追！問歲安所之？遠在天一涯。已逐東流水，赴海歸無時。」既是如此，倒不如一 起喝酒吧！東家的酒已經釀好，西家的豬也快要宰殺，趁著新年這個日子，不如開開心心快樂吧！忘掉一年中的悲哀和痛苦，也不用感嘆時間過得真快。無論你喜歡好，不喜歡也好，一天天、一年年都要過去，留下來的只有衰老。這就是「東鄰酒初熟，西舍豕亦肥。且爲一日歡，慰此窮年悲。勿嗟舊歲別，行與新歲辭。去去勿回顧，還君老與衰。」的意思了！

年將屆80的我, 讀起蘇東坡這首詩, 實在感慨良多, 事實上，「過年」是表明了一 個事實： 從時間而言，好像年年都有歲首 ，年年亦有年終。但從人的生命而言，卻始終有終結的一天，所以蘇東坡說：「勿嗟舊歲別，行與新歲辭。去去勿回顧，還君老與衰」。其實不但老與衰，還會死亡。想到過去一年，有些與我們年紀相約的朋友，息勞歸主，心裏總覺得唏噓！中國人對「終」這個字，始終帶著一種悲哀和神秘的感覺。 「終」是一個古字，早在甲骨文時代已經有了，最初是寫成以下圖形，後來漸漸演變為「終」這個字。有些文字學家把「終」解釋為「象繩端終結之形」，即是繩打結記事，當繩末打成一結，表示這就是「終結」了！然而，亦有些文字學家解作一些敲響的樂器，在音樂終結時，鏗然一聲，然後歸於「死寂」，這就是「終」了！無論怎樣，「終」這個字在中國文字裏是一個極有詩意的字，無論是結繩記事下垂的結，又或是音樂的終結，兩者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莊嚴。事實上，「終結」是一件既莊嚴又神秘，也帶點傷感的事，我想到杜甫所寫一詩「閣庭」，把這幅「終」的圖畫描繪得非常淒濿。


歲暮陰陽催短景，天涯霜雪霽寒宵，五更鼓角聲悲壯，三峽星河影動搖，
野哭幾家聞戰伐，夷歌數處起漁樵，臥龍躍馬終黃土，人事音書漫寂寥。


所謂歲暮陰陽催短景，在年終的時候，特別覺得光陰催迫，「嘩！又一年了！」來得快，去得也快！天涯就是天之終極，天邊的雪在天涯的寒夜也終止了，這正是「天涯霜雪霽寒宵。」但這並不是至淒慘的，夜之終，五更時分，軍中戰鼓之聲又起，配上三峽急流之水聲，特別悲壯，但至悲悽的，倒是戰伐之聲一到，人的生命就終結，無論你是臥龍先生諸葛亮，或是躍馬稱帝的公孫述，雖是一時英雄豪傑，但還不是終於黃土，真所謂「臥龍躍馬終黃土，人事音書漫寂寥。」這首詩就好像喪鐘敲響了，「終」一聲，全盤歸於死寂，又淒慘，又神秘，又壯濿，這就是中國文字「終」字。

但反觀聖經telos一字，就是完全不同的一幅圖畫了！這個字在新約聖經出現過42次之多，其中有不少處是指著「世界之末了」（馬太 廿四：6, 14；馬太 十三：13；路加 廿一：9），事實上，聖經每七節中，便有一節是提及世界末日和耶穌再來。對基督徒來說，telos並不如中國人的「終」，沒有盼望，沒有前途。因為隨著這世界之末，是新天新地；隨著舊人之終，是新人之始；隨著死亡，是復活和永生。這個字不是帶給人傷感和悲哀, 而是帶給我們活潑的盼望和生命力，正如保羅在哥林多後書 四：16~18說：「所以，我們不喪膽。外體雖然毀壞，內心卻一天新似一天。我們這至暫至輕的苦楚，要為我們成就極重無比、永遠的榮耀。原來我們不是顧念所見的，乃是顧念所不見的；因為所見的是暫時的，所不見的是永遠的。」

祝大家來年活得更精彩！